谢醒时常会想,自己对时一的那份贪念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
嗯……好像是小时候。
时一有性格缺陷。
妈妈总说,时一是来自星星的孩子,是最完美的小孩儿。
可时一总喜欢一个人待着,静静地摆弄手中的积木。别人叫她许久,她才会微微回应,有时甚至一声不吭,直到那人嘟囔着不满离去。
“呆瓜、傻子、弱智、低智儿……”
这些词,时一听过太多。她不明白,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叫自己。
此刻她正怔怔地坐在医院走廊里,低头抠着手指,等妈妈从问诊室出来。安静得像个没有生气,却又藏着鲜活的娃娃。
忽然,一个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。
“你好啊!你叫什么名字?”男孩稚嫩又清润的嗓音飘进耳朵。
时一抬头,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。那是个很清秀的男孩,乌木色短发软软搭在额前,白皙的脸上,左侧颧骨处缀着一颗泪痣,曜石般的黑眼珠正弯成好看的弧度。
没等时一开口,男孩就歪了歪头,自己先答了:“我叫谢醒,醒悟不晚的醒。”最后一个音被他拖得长长的,像根轻轻搔着心尖的羽毛。
过了好一会儿,时一才缓缓开口:“时一,我叫时一。”她似乎不讨厌眼前的男孩,至少,他没叫那些难听的绰号。
谢醒笑了:“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。”
“哦对了,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?”
“等妈妈……”
谢醒抬头扫过墙上的科室牌——“儿童精神心理科”,八岁的他似懂非懂。
“在这坐着多没意思,医院有游乐区,要去吗?”他眼睛亮起来,语气里满是雀跃,“听说还能堆沙子城堡呢。”
男孩的手轻轻拉住她,就要往前走。
“不行,妈妈见不到我会着急的。”时一的声音很轻,连拒绝都软绵绵的。
谢醒还是头次听人这样说拒绝的话。
“很近的!”他又拉紧了些。
时一犹豫了下:“好吧,就一会儿。”
细软的手被谢醒攥在掌心,八岁的男孩心里忽然暖暖的。
“时一好乖。”
他打心底里这么觉得。在她身上,他仿佛找到了比禁锢一条鱼、圈锁一只猫、桎梏一只鸟更强烈的快感。
“伊女士,调查问卷和精神评估显示,时一小姐……患有中度自闭症。”阮院士的语气带着惋惜。
伊恩交握的手猛地收紧,眉眼间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:“怎么会?时一只是不爱说话而已,怎么可能是自闭症?!”
“我很理解您的心情,自闭症的成因很复杂,基因、家庭、环境都可能有影响。但检测结果确实如此。”
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,伊恩的心头像压了块巨石,又沉又闷。
她推开门出去,却没看到门口等她的女儿。伊恩顿时慌了,快步在走廊里穿梭。
私人医院人不多,她的目光很快落在儿科娱乐区。
“那是……谢家的少爷?”
时一正和谢醒待在一起,八岁的男孩身边蹲着六岁的女孩。时一低头拨弄着掌心的细沙,旁边的沙地上,已经有了座城堡的雏形,她长长的头发垂在背上,发尾沾了些沙粒。
“时一,你有发绳吗?”谢醒看着那些沙子,不太想让它们弄脏她的头发。
时一没明白他的意思,却还是举起手腕——一根粉色发圈正缠在上面。
谢醒取下来:“会弄脏头发的,我帮你绑起来。”
时一没拒绝。
谢醒小心地拢起她的头发,发丝软软的,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百合香。他是谢家独子,从没给人绑过头发,可这发圈在他手里却格外听话,松松垮垮的马尾刚好让发尾离了地面。
“好啦,像搭积木一样好玩吧?”
时一笑了,眼睛亮亮的:“嗯!”遇到开心的事,她的话好像也多了些。
谢醒顺势摸了摸她的头。
伊恩在外面看了许久,心里泛酸——好久没听过时一这样笑了。
“时一,该走啦。”她的声音传进去。
时一抬头看到妈妈,又看了看没堆完的城堡,有些为难。
“我要回去了。”她对谢醒说。
谢醒望了眼窗外的伊恩,那温柔的神色和时一很像。他不想让时一走,手还紧紧拉着她。
伊恩走进来,笑着问:“是谢醒吗?”
她看着男孩温润的脸,不禁想起谢道行——那个身价过亿、执掌南森药业的风云人物,这孩子简直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只是谢道行的妻子,倒是极少露面。
“嗯。”谢醒淡淡应了声。
“时间不早了,我们要带时一回去了,下次再玩呀。”
时一站起来,六岁的她比谢醒矮些,脸颊因为玩得开心透着粉。在谢醒眼里,她像块甜甜的小蛋糕。
看着她的样子,谢醒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——想一辈子占有时一。很突然,却又无比真切。
时一很懂礼貌,糯糯地说:“下次见,谢醒……哥。”
最后一个字轻得像叹息,谢醒却听清了。他笑起来:“好吧。”
回去的路上,时一左手被妈妈牵着,右手还沾着沙子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。
“妈妈,我和他玩了好多好玩的,堆了城堡,玩了海洋球,还有蹦蹦床!”她越说越兴奋。
伊恩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阮院士的话:“建议多让孩子接触喜欢的事物,尽可能交些朋友,配合药物观察一个疗程。”
“妈妈?”时一又轻轻喊了声。
伊恩回过神:“嗯,好啊,下次再带你来玩。今天先回西子湾吧。”
人走了好一会儿,谢醒还在回味指尖残留的发香。
“少爷,先生叫您回去。”旁边的执事轻声提醒,谢醒没理,径直回了病房。
他没生病,生病的是妈妈。父亲让他多陪陪母亲,让她开心些,可母亲好像不太喜欢他。
病床上的女人正痴痴地望着窗外,脖颈上一圈红痕格外醒目,整个人透着清冷破碎的气息。听到开门声,她转头看了眼谢醒,眼神里满是厌恶。
这张脸太像谢道行了,哪怕是自己生的,她也不想多看一眼。
“滚开!把东西拿走,我不想看到你,走开啊!”项禾突然失控地大喊,声音嘶哑得让人心疼。她纤细的左手被拷在床栏上,挣扎间发出咔咔的声响,本就苍白的脸更没了血色。
谢醒端着白粥僵在原地,一只大手忽然搭在他肩上——是父亲谢道行。
谢道行接过他手里的碗:“出去吧。”
项禾看到男人走近,浑身都在发抖。谢醒记事起,母亲就一直怕父亲。
他走出病房,父亲身上沉闷的气压让他喘不过气,靠着门滑坐下来。
啪——
清脆的巴掌声从房内传来,接着是母亲颤抖的哭声。谢醒知道,那是父亲在动手。
这样的场景在谢家早已司空见惯。从一开始心疼母亲,到现在竟会兴奋地偷听,谢醒有时都觉得自己疯了。
猩红渐渐爬上他曜石般的黑瞳,T恤被冷汗浸湿。他低下头,遮住嘴角扬起的疯癫笑意,心脏跳得像要炸开,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爬满青筋。
那和父亲一样肮脏的血液,正在血管里沸腾。
他也想试试。就试试在时一不听话的某天。